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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樹下的約定—林郁紋案家訪側寫

2021年8月,在司改會實習已經一個多月。平常的個案工作都僅限於閱卷與撰寫紀錄表,這是我第一次面對面接觸到個案,緊張興奮兩種衝突的情緒在心中來回碰撞,百感交集。這次家訪總共有三名專員與七名實習生,因為人數眾多,林郁紋的家無法容納所有人,所以我們改到附近的公園進行訪視,一行人在榕樹下圍成一個圈席地而坐,在樹蔭下展開會談。

起初,問及目前工作的近況時,林郁紋開玩笑地說自己目前是「黑手」,因為有前科紀錄、缺少良民證,所以無法再從事「白」的職業,而我們對她而言都是白人,在場只有她是黑的。當事人在會談一開始便用「黑、白」兩個極端的詞彙區隔出她與我們的差別,就像是在劃清界線,在會談中我也感受到我們的相處始終隔著一道牆。

這案子對我而言是一件事情,但對他人而言是今日的事情,明日的故事。—林郁紋

故事就只是一個聽聞後會逐日淡忘的記憶。我們從當事人口述或是他人轉述得知事情,就像一陣風吹拂湖面,當下確實會激起波瀾,但一段時間後,湖面又會恢復平靜。林郁紋的親友們在知道事發經過後,雖然替她感到忿忿不平卻也無濟於事,這樣的無力感來自於面臨重大危機時,我們最需要的是一個實際且立即的解決辦法,而不是無實質幫助的情緒支持。這也是本案最令人感到無奈之處,目前司改會的救援方向是申請釋憲,就算成功修改了不適當的法律,對於當事人案件本身並無助益,有罪判決終究無法推翻,前科紀錄仍深深地烙印在她身上。

幼稚園離林郁紋家很近,但案發後她再也沒經過那條路,寧願繞遠路也不願再靠近那個改變她一生的地方。她眼泛淚光向我們訴說案發脈絡與生活重建過程,話語滿載著辛酸無奈,她痛心地表示自己無法再信任台灣司法。親友都勸林郁紋早日釋懷,但滿腹冤屈哪可能放得下?怨恨不滿的情緒就算歷經多年也難以平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去回想。林郁紋很感謝司改會當初願意接案,對於那時的她而言,司改會猶如一道帶來希望的曙光,是在茫茫噓寒問暖中,少數對案件有實質幫助的一條救命繩。但她也明白釋憲的侷限,不論申請成功與否都無法改變原判決,所以她也希望司改會不要再為了本案訪視她,因為每次談論到過去都是一再接露傷疤,每次回想都令她感到痛心。

以結果論來看,假如能重新來過,我不會再做同樣的事。但我並沒有認為我有做錯任何事,只怪我太雞婆,多管閒事。—林郁紋

在會談過程中,我了解到那名遭受不當管教的特教學童從小的生長環境、家庭背景與學習狀況,也看見現行制度下社工的兩難。林郁紋表示,她在發現幼保員的行徑後,先向認識的社工與督導尋求協助,但大家手邊都有太多個案要處理,沒有立即重大的危險就不會積極介入,同時也建議林郁紋先走正當管道進行通報,讓縣政府初步評估狀況。該名學童的寄養媽媽也表示她無從對老師的管教方式提出指點,只要有人願意教育這孩子就好。於是,林郁紋先向縣政府提出通報,卻未獲處理,在求助無門的情況下才會尋求法律途徑,想為該名學童的權益發聲,殊不知因此讓自己蒙受誣告與誹謗的罪名,甚至入獄服刑了三個月,讓她的人生就此產生巨變,也無法再繼續於幼稚園任教。

夏季午後,榕樹茂密的枝葉將毒辣的陽光阻隔在外,偶有微風輕拂身子,所以不覺悶熱,我人生第一次的會談在榕樹的庇蔭與蟬鳴下展開。榕樹象徵著不屈不撓、堅韌不拔,這是我在林郁紋身上所看見的精神,她始終堅信自己並沒有做錯任何事,面對不公不義本來就該挺身而出。但因為本案難以有進展,所以林郁紋希望不要再談起此事,就讓它成為一段過去,同時也警惕在場所有社工系的實習生往後工作如果面對類似的情況時,除了謹言慎行,最重要的是務必先評估對方的家世背景,否則就算做正確的事也只會惹得自己一身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