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啊／何時明／
我累了／因為絕望／
我哭泣／因為悲傷／
三十一年／司法的暗夜何時了／何時了／何時明

～邱和順 ＜暗夜＞

農曆年前先是在竹南參加了展覽《海旺天光》與兩場系列講座，之後再到台北看守所與邱和順見面，當我嘗試整理自己的想法時，竟是千頭萬緒：我發現被我深刻記憶的都是些小細節，比如展場裡投在阿順信紙上大面積的陰影、竹南曬人的陽光，還有阿順聽到我的讚美時害羞的樣子，幾無與刑案相關的可怕氛圍。

十六歲那年，我旁聽了徐自強偕同蘇建和的演講，並在當天拿到救援邱和順的文宣。阿強那更六審被判死刑，更七、更八改判無期徒刑，更九審方見天光的經歷，讓我以為屢遭挫折的邱案救援也即將成功，但幾年過去，更十一審判決定讞，邱和順仍在死牢。28，32，7026，一度因為無知而不曾關注司法的我，該怎麼看待這組數字呢？阿順28歲被逮捕，至今被羈押了32年餘，最有拚勁的壯年歲月從「不知已經被折磨了多久的時間但還是依然在否認涉案」到「受不了百般痛苦的刑求就屈服承認」，從疑惑、怨憤、消沉再到開朗面對前去關懷他的陌生人，對我而言，28和32才是一個有名字的血肉之軀的人生；作為阿順在獄中代號的7026，要和448並存才有多一點的意義──後者是阿順給我的代號，意謂我是第448個探視者。

我原以為展覽呈現的是漫天的冤屈血淚，但我想其中強烈展示的，是人的感覺，不是7026，是同你我一樣需要被公平對待的人。當我駐足讀著他的回憶錄，心情轉而輕鬆起來。童年往事在當時年近半百的邱和順筆下猶然生動，我看到了備受寵愛的農家子弟「海旺ê」童心、頑皮的面貌。那個小時自稱「紅色小怪物」，鄰里皆知的「乞丐婆的金孫」，帶著江湖氣、特殊的處事風格的邱和順，與448感受到的阿順並無二致。抓著話筒聽阿順高歌三首，曲風像是年代久遠的流行歌謠，眼前所見則是阿順的笑臉，我記得展場模擬接見，隔著玻璃對面貼著鏡子，見到的還是自己，由於痛其所痛，由於審判機制出錯，人人都可能是另一個邱和順。二十分鐘講不盡彼此的憂慮，但見他提起精神快樂地和我聊天，我又如何能夠失志呢？

在觀展之前，我便相信阿順的清白，畢竟那也是我十六歲時在演講中得到的其中一項訊息。文宣裡用以輪廓邱和順案的疑點是我對案情僅有的認知，很久以來，我不願意主動搜尋更多的新聞或判決，因為積年的重大刑案，即便只是一點相關的資料，都讓我感到極度的恐懼痛苦。直到今年一月，參加展覽的先導講座，蘇建和在結束前特別提醒「聲援冤案不是盲目的」、「我們要先了解事情的脈絡才可以做評判」，我才決定去了解邱和順所涉及陸正案與柯洪玉蘭案。雖然戰慄不已，但知悉了證物、證詞與判決，我終於明白邱案為何被視為冤案，為何關注邱和順也是敦促司法改革、實踐正義重要的一步，相較過去的自我情緒渲染，這才禁得起關於冤案各種想像所延伸的質問。

在看守所，阿順問我，重見天日之時，會和司改會的大家一起去支持他嗎？聽到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他笑嘻嘻地說電話都有錄音喔！我好希望32不再變成33，也盼望我和阿順的約定能夠實現，離開重重判決攫住他的小空間，回到竹南龍鳳里，教喜歡吃夯番薯的我怎麼用他學自阿爸的絕招，烤出他口中那「憶難忘」的番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