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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3憲法法庭|死刑案言詞辯論|李宣毅律師

庭上、鏡頭前的國民早安,我是聲請方的李宣毅律師。

於此,我想論述死刑的存在,讓國家怠惰,在犯罪成因的追尋,以及定讞後的被害者的照料,有所疏忽。

沒有人有資格說誰可以代表被害者,但是我知道自己的事情。1986年,我高一的暑假。把我一手養大的阿嬤,在炎熱的夏夜裡遇上搶劫,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在街頭。現在我仍然記得,阿嬤在病床上驚恐、僵硬的表情。我的母親在治喪期間不曾崩潰,但在治喪完畢,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像娃娃一般,放聲大哭。哭喊:「我沒有媽媽了!」

當時的我,有強大的意圖,想要親手殺了那個犯罪行為人。我想要復仇。命運嘲弄。犯罪偵查毫無進展。模範母親,深夜遇劫。死亡,請提供給警方。我的阿罵只剩下一個報紙上的文字框。

我多麼羨慕其他人還有一個名字可以咒罵,我連恨誰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進入大學之後,原本被仇恨之火終日焚燒的我,因為知識而稍微被解放。犯罪學中對於各種犯罪的解析,讓我自由。我將學習到的理論裝到我的故事中,猜測被告犯罪成因。
罪犯為何下手?傳聞很多。年輕人,一個下手,另一個在機車上準備接頭。可能是為了去賭場翻身,又或是失業的中年人,走投無路,為了一餐溫飽,一時下手過重。又許更簡單:喝酒、嗑藥的傻瓜,玩弄他人作樂。他們是誰?屬於哪一個社群?為何對於人命的認識如此輕薄?是家庭、學校、部隊,職場?哪一個環節讓他們與我們脫節?

你我每一個人都是來自於母親的子宮的天使。為何?我們最後卻培養出這樣令人痛恨的罪人。如果我們可以了解墮落的過程,那為什麼我們卻執著於殺掉那個墮落的天使。而忽略了那個誘惑他的撒旦?犯罪成因不是更應該被追殺嗎?童話故事裡,總是有許多很好的比喻。

在哈利波特中,公開大魔王伏地魔的重返、存在,是不被允許的。因為那會證實行政系統的失敗,就如同證實我們社會所產生的那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原本我們有許多機會可以挽救他,免於撒旦的誘惑。

如果真的可以追殺犯罪成因,國家系統中的失能會不斷地被發現,進而可以被修補。我漸漸意識到,我想要追殺的人,不是那個被告,而是那個犯罪成因。唯有如此,才有可能防止悲劇再度發。

五月要來了,母親節快到了。對於我來說,阿嬤是我安全感和幸福感的來源,她不可以就這樣死掉。我想阿嬤的死一定要有一個重如泰山的訊息。

我如此重新定義是阿嬤的死,是提醒我們必須擁抱身邊的人。唯有穩固、緊密連繫人與人的關係,不要放棄、歧視、排除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藉此犯罪成因才有滅絕的可能。若不如此,小則如個別犯罪不斷反覆,大則如國家戰爭,永無止歇。不要再用暴力回覆暴力。詢問暴力的源頭是什麼,處理那個源頭。

死刑的廢除不是基於歐洲的人文思想。而是一個直視痛苦過久的人,必然的反應。這看似簡單,實際上卻難如登天的任務,就是國家義務。廢除死刑,直接面對、阻絕犯罪成因這個任務。

用平等的心,把每一個人擁入懷中,才可以真正防止悲劇再度發生。這個要求是出於憲法的基本要求,而不是一個德行上的選擇。從事發的殺,到28年之後的不殺,是我的轉變。但雖然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犯罪的創傷卻不會消失,而是狡詐地與被害者共存。

判決定讞前的被害者觀點應該要傾聽。但是國家更應該要注意到,定讞後的被害者照顧是否疏忽了創傷以十年為基本單位,默默侵害著被害者。國家應該更用心地研究這種危害。

我在成年後進行了心理諮商,確認了我案發時,親職化少年的現象。造成我成年後變形的親密關係、依附哭泣。

我很幸福,家人擁抱我的荒謬情緒,避免我犯錯墮落。但是我的幸福並不是必然。創傷的狡詐,需要國家出手研究,進而建立有效的系統來協助。很難,我知道,但是心疼被害者就是台灣價值,他們值得。今日,死刑的存在降低了國家步上艱困道路的決心。

為了一個更美好、更安全的社會,請讓我們直接面對問題,不要再用死刑來逃避。

接下來,我把我的麥克風給我的同袍。